“沙门鸿渐”及“陆羽卒年”考

                                                                                                                                                     -----朱刚

 一、“沙门鸿渐”非陆羽：

       唐代陆羽以著第一部茶叶专著《茶经》闻名于世，被誉为“茶圣”。然而对于陆羽的卒年，历来有多种说法，诸如“贞元末”说等，都只是个概数；2000年最新版《辞海》(上海辞书出版社)条目载：陆羽(733一约804)，唐学者，字鸿渐，自称桑苎翁，又号东冈子，复州竟陵人(今湖北天门人)。804年前加上“约”，也说明陆羽的卒年至今尚无确切的定论。

      学界有陈耀东先生曾于1989年撰写《陆羽的卒年》一文，根据嵊州出土的《唐故云骑尉吕公夫人周氏墓志铭并序》①论证陆羽卒于元和元年(公元806年)至元和三年(公元808年)之间(见《文献》1989年第4期)。而竺济法先生也在《嵊州唐碑墓志铭与陆羽卒年》中大致同意陈耀东先生的结论，认为公元806年陆羽依然健在，墓志上的署名“沙门鸿渐述”系为陆羽所写(见《农业考古》2004年第2期)。两位研究者均认为《唐故云骑尉吕公夫人周氏墓志铭》署名的“沙门鸿渐”为陆羽，并以此推证陆羽卒年，这或与陆羽字“鸿渐”有着莫大的关系，但仅从墓志上的“沙门鸿渐”之署名推考此沙门鸿渐为陆羽，并论证他的卒年未免有些武断。

      据笔者掌握的资料，除1982年嵊州原毫石乡大岩坂(今属嵊州市甘霖镇苍岩片辖）出土的《唐故云骑尉吕公夫人周氏墓志铭》外，绍兴范围内发现的署名“沙门鸿渐述”的墓志铭至少还有两块，其中一块要晚一两年②；而另一块《唐故孙府君墓志铭》③ 长36厘米，宽37厘米，总12行，行14字，总计约167字，明确记载墓主因疾患于长庆二年七月五日病逝，终于会稽县翔山乡玄真坊之第,年六十七，是年八月十四日殡于五云乡上早村，墓志同样署“沙门鸿渐述”。查历史年表，长庆二年为公元822年，据此年份，与学界考证的陆羽大致卒年约804年相距年份较远。有据可查的是“苦吟诗人”孟郊（751年－814年），于元和六年（811年）曾往湖州凭吊皎然和陆羽，《全唐诗》卷三七九，孟郊有《送陆畅归湖州，因凭题故人皎然塔、陆羽坟》诗记其事。诗云：“淼淼霅寺前，白苹多清风。昔游诗会满，今游诗会空。孤吟玉凄侧，远思景蒙笼。杼山砖塔禅，竟陵广霄翁。饶彼草木声，仿佛闻余聪。因君寄数句，遍为书其丛。追吟当时说，来者实不穷。江调难再得，京尘徒满躬。送君溪鸳鸯，彩色双飞东。东多高净乡，芳宅冬亦崇。手自撷甘旨，供养欢冲融。待我遂前心，收拾使有终。不然洛岸亭，归死为大同。”可见822年陆羽早已不在人世，故此鸿渐非彼鸿渐，墓志上的“沙门鸿渐”不是陆羽，应另有他人。“沙门”是佛门中出家修道者的特定称谓，而陆羽非僧，孟郊凭吊诗中说“杼山砖塔禅，竟陵广宵翁”，皎然称“禅”，陆羽称“翁”，一僧一俗，泾渭分明，也从侧面说明陆羽非僧 。那么从“沙门”两字入手，墓志铭述名的鸿渐或为一位僧人，那么唐代有没有法号“鸿渐”的僧人呢？

      笔者查阅《宋史》（艺文志）释氏别集④时，发现其中记载有《僧鸿渐诗》一卷⑤。《宋史》（艺文志）集部共收僧人别集、总集六十五种，三百五十九卷，所涉之僧人达六七十人。其中别集五十三种，三百零八卷；总集凡十一种，四十八卷。所收僧人上起晋代，下及有宋。据记载，鸿渐，唐僧，元和元年春，日僧空海经越州归国，鸿渐作诗一首《奉送日本国使空海上人橘秀才朝献出后却还》：“禅客一海隔，乡路祖州东；到国宣周礼，朝天得僧风。山冥鱼梵远，日正蜃楼空。人至非徐福，何由寄信通。” 圣贤《广传》引《杂英集》则署名有“大唐沙门鸿渐”。另据郑樵《通志》⑥卷七十载“《唐五僧诗》一卷”其下注曰：“鸿渐等。”可知鸿渐诗曾编入《唐五僧诗》⑦中。

      再分析《奉送日本国使空海上人橘秀才朝献出后却还》一诗的年代和背景，日本空海法师最初在公元804年与最澄法师随遣唐使入唐求法，空海四处参学，留唐二年多，回国时携回大量的佛教经典，当时的越州已成为江南佛教活动的重要场地和对外交流的驿站，日本“入唐八家”中的最澄、圆仁、圆珍、空海四家，都曾来越州求法，学成回国创宗弘传，在日本佛教界具有深远影响。元和元年(公元806年)三月，空海回国途经越州，呆了五个月之久，到处搜罗文献资料，曾向节度使求书，作《与越州节度使求内外经书启》。朱千乘、朱少端、鸿渐等五友人赋诗相送，其中郑壬、大唐沙门昙靖、大唐沙门鸿渐都作了相同诗题的《奉送日本国使空海上人橘秀才朝献出后却还》。空海传记《高野大师御广传》和《全唐诗补编·续拾》卷二十二等均有收录。

      可见，唐代确有法号鸿渐的这样一位僧人，且与陆羽身处同个时代，与其它几位赋诗赠空海的越州友人一样虽然都不太出名，但这不妨碍与空海大师成为挚交，其身份也符合“沙门”之自称。因“大唐沙门鸿渐”为佛门中人，除了《宋史·艺文志》释氏别集记载的仅有的一卷诗外，其它涉及其活动范围及生平的详实资料并不多见。从赠诗空海的几位作者分析看，朱少端(日本文献写作少瑞）为越州乡贡进士；朱千乘(前试卫尉寺丞，武官）元和元年806年三月已退官回到故乡越州；郑壬（字申甫，元和初人）为越州人士；昙靖（也作昙清，元和初沙门）和鸿渐（元和初沙门）均自称大唐沙门，为僧人无疑。另外朱千乘亦作有《送日本国三藏空海上人朝宗我唐兼贡方物而归海东诗序》，内有“勾践相遇，对江问程”等句，勾践为越王，诗里代指越州，应该是在越州所作，印证当时几位友人送别空海的地点当在越州。本文中提及的几块署名“沙门鸿渐”的墓志均出土于绍兴地区来看，他应该活动在当时的越地一带，墓志铭由他撰述可能性极大，而不会是陆羽。

      综上所述，沙门鸿渐并非是陆羽，应为大唐僧人，陆羽字鸿渐，与这位沙门的法号相同，加之陆羽本身与佛门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这也是学界误把沙门鸿渐当做陆羽本人的主要原因。《唐故孙府君墓志铭》还说明一点，撰述墓志的这位沙门“鸿渐”僧人在长庆二年（公元822年）仍在越州活动并在世。

二、关于陆羽卒年：

      在陆羽卒年的考证上，署名“上海师范大学人文与传播学院” 的殷玉娴曾有《陆羽卒年考述》一文发表于《农业考古》2007年第5期，提出陆羽卒于803年的说法，笔者认为较为可信。学界各家所参考引用的材料基本来自历代官修文书或文人笔记，如《新唐书》、《文苑英华》、《全唐文》等等，对于陆羽卒年只见“贞元末，卒”，贞元末只是概数，故一般认为的约804年卒年并不准确。

      佛教在东汉初传入中土，至东汉末年，佛经文献的翻译日渐风盛。早期的佛经文献多为来自印度的佛经译文，到了后期出现了大量的本土著述。在这些本土著述之中就有关于陆羽的生平资料：

      隆兴府石室沙门祖琇撰《隆兴佛教编年通论》⑧卷第二十记载：（贞元）“十九年（803年）。隐士陆羽卒。羽字鸿渐。初为沙门得之水滨。畜之既长。以易自筮。得蹇之渐。曰鸿渐于陆。其羽可用以为仪。乃以陆为姓氏。名而字之。………是岁东都圣善寺大师凝公卒。翱林白居易作八渐偈吊之。………”

      另《佛祖历代通载卷》⑨卷十四同样记载：“(癸未)隐士陆羽卒。羽字鸿渐。初为沙门得之水滨畜之。既长，以易自筮得蹇之渐。曰鸿渐于陆，其羽可用以为仪。乃以陆为姓氏，名而字之。　………”

      上述两部文献中，材料的内容和陆羽的卒年时间基本一致，《隆兴佛教编年通论》用唐德宗的年号贞元纪年(贞元十九年)，《佛祖历代通载》是用干支(癸未)纪年, 均为贞元十九年(即公元803年)，还有关于唐代诗人自居易的记载，原文如下：“是岁东都圣善寺大师凝公卒。翱林白居易作八渐偈吊之。………”。《全唐文》白居易（八渐偈序）⑩云：“唐贞元十九年秋八月，有大师凝公迁化于东都圣善寺塔院。越明年二月，有东来客白居易作八渐偈，偈六句四言以赞之。初居易常求心要于师，师赐我八言焉，曰观，曰觉，曰定，曰慧，曰明，曰通，曰济，曰舍。由是入于耳，贯于心，达于性，于兹三四年矣。呜呼，今师之报身则化，师之八言不化。至哉八言，实无生忍观之渐门也。”这位卒于贞元十九年（803）的凝公就是禅宗第八代北宗弘正大师的弟子，法号法凝。由此可知，法凝大师卒于贞元十九年(公元803年)的秋天八月，跟陆羽卒于同一年。

      同时，这两部文献中的贞元十九年条目下，还记载着如下信息：“是岁监察御史柳宗元送浚上人归淮南。………”浚上人，贞元时期大德，德宗征召至京，在大明殿讨论佛学，名动京师。后离开长安，回淮南省亲，朝中不少官员为其赋诗送行，柳宗元作《送浚上人归淮南觐省序》，这与《柳宗元集》⑪中“十七年，调蓝田尉。十九年，拜监察御史。二十一年，顺宗立，迁礼部员外郎。”记载的柳当时的官职⑫相符。

     上述文献的几项资料按照贞元十九年的月份时间顺序出现在同一卷文献上，并可与相关史籍相互印证，较为可信。

     综上，《隆兴佛教编年通论》和《佛祖历代通载》中所见的材料可知，“茶圣”陆羽卒于贞元十九年(癸未) 较为可信，即公元803年。

[参考文献备注]：

①《唐故云骑尉吕公夫人周氏墓志铭并序》墓志拓片图：1982年浙江嵊县毫石乡大岩坂村出土。志主唐永贞元年(805年)九月十日卒、十二月七日附葬。志石高52、宽54厘米。志文22行，满行21字，总计约422字。沙门鸿渐述。另：1996版新编《绍兴市志》第三十五卷（文物古迹）第七章  [石刻 、造像]第二节 [碑版]（P2218）则有：“嵊县：故云骑尉吕公夫人周氏墓志铭并序，毫石乡大岩坂出土。唐沙门鸿渐(陆羽)撰文，全文22行，每行21字。周氏卒于唐顺宗永贞元年(805)。”�� 

② 其中一块“沙门鸿渐述”墓志图片资料。

③《唐故孙府君墓志铭》拓片图片资料。

④《宋史》，元·脱脱等撰，《宋史》（艺文志）集部保留有大量今已佚之僧人著作目录，对今日僧诗研究颇有补益。

⑤《宋史》卷二百八志第一百六十一艺文七记载有《僧鸿渐诗》一卷。（资料图）

⑥ 郑樵《通志》：通志是继史记后的又一部纪传体著作。是宋代郑樵毕生心血的结晶，五十载总为一书，全书200卷，记上古至隋唐的制度。是一部古代社会生活大观，具有重要的历史和文学价值。

⑦《通志》卷七十载“《唐五僧诗》一卷”其下注曰：“鸿渐等。”（资料图）

⑧《隆兴佛教编年通论》：凡二十九卷。南宋·隆兴二年（1164），隆兴府石室沙门祖琇撰。简称《隆兴编年通论》、《编年通论》、《通论》。系编年体辑录佛教传播之史实，记述东汉明帝至南宋孝宗（65～1163）期间有关释门之事项。并就各时代之大德及其事业叙其始末，此与《释氏稽古略》稍类似。

⑨《佛祖历代通载卷》：凡二十二卷（或三十六卷）。元代念常（禅宗分支临济宗杨岐派僧）著。略称通载、佛祖通载。收于大正藏第四十九册。是一部有关中国及印度之佛教传播的编年体佛教史。内容以禅宗为佛教正统，上起七佛，下至元顺帝元统元年（1333），依各朝代帝王纪元之年月记事，以干支纪年，并附注帝纪年号，所含史事甚多，因此卷帙亦大。《四库全书》收入“释家类”典籍中。

⑩白居易《八渐偈（并序）》： 见《全唐文》第07部卷六百七十七（白居易名下二十二）；另见《白集》卷39 （1979年中华书局出版顾学颉《白居易集》点校本）。《白氏长庆集》，唐代白居易著。因编集于穆宗长庆年间，故名。原为七十五卷，现存七十一卷。

⑪见《柳宗元集》卷二十五·序隐遁道儒释。

⑫贞元十九年(803) 闰十月，柳宗元自蓝田尉被提升为监察御史里行。

(朱刚) 个人博客地址：http://blog.sina.com.cn/s/blog_4c0891330100ih6h.html